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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禧/帝令后】假如乾隆不是大猪蹄子(22-完结)

  璎珞刚出宫门便发现傅恒好整以暇在马车边候着自己,微笑着称是受皇帝之命护送她回府。

  等回到魏府,见父亲虽不至于躺在床上起不来,也的确是连伤带病颇为憔悴,整个人都比记忆中老了许多,亦温和不少。璎珞终归心软了下来,踏踏实实在家陪着父亲服侍了他两天尽孝,听他絮絮当年实是因与母亲鹣鲽情深,一朝痛失爱妻大受刺激失了心智,方才做出扔她下河的狠心之事,确是自己为父不慈,对不起她这个女儿。两日下来,父女间隔阂算是消散了一些。

  她只在十五晚上出去了一个多时辰,跟傅恒逛了一回上元灯会。

  傅恒连猜七七四十九道灯谜,拿下了上元灯会最有名的陈家坊牌楼最顶上的那盏鸳鸯灯,送到她眼前时这么跟她说:“如今既然皇上和皇后娘娘都已经发了话,便是默许了咱们的事。璎珞,你信我,我一定八抬大轿把你迎娶进富察家的大门。”

  正月十六,天还未亮宫门未开,璎珞便已在外候着。

  这几日一切都太美好,好到她不敢相信自己竟有这样的运气,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等不及傅恒来接便自己拎了包袱赶回紫禁城,只想早一点亲眼看到皇后娘娘和六阿哥安好,一颗心才能真正踏实下来。

  谁料到她再回长春宫,见到的却是偏殿已成焦垣断瓦,正殿一片愁云惨雾。

  “璎珞,你可算回来了!”明玉红肿着两只眼睛守在正殿外不时张望,一见到她便冲上来拉了她手直奔里间皇后寝殿,“娘娘一直在等你!”

  璎珞心下猛地一沉,不及细问究竟出了什么事,人已被明玉拖着穿过一地跪得瑟瑟发抖的太医,到了寝殿门口。

  皇帝正坐在凤榻前,侧身紧紧握着床上皇后的一只手,喃喃自语般不停低声说话。听见门口声音抬头一望是她,立刻大声叱道:“还不快滚进来!”

  说完他便低首看向床头,急急说道:“容音,她回来了,魏璎珞回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她啊!”

  璎珞脚下一软,几乎连滚带爬到了床前,噗通一声跪倒,只看见床上静静躺着的皇后面上毫无血色,一双凤目紧闭,乍看竟似已无生息。 

  璎珞心头如一个晴天霹雳炸响,泪水似泄洪般忽地奔涌出了眼眶,一张嘴声音便已哽咽变调:“娘娘,娘娘!璎珞回来了,璎珞回来了!您睁开眼睛看看奴才啊!”

  她一连呼唤十多声,直至声音已渐嘶哑,皇后紧闭的双目终于睁开一线,努力循声转向璎珞。

  “娘娘,娘娘醒了!”璎珞既悲且喜,尽可能向前探了探身子,让她能轻松些将视线投在自己脸上,“娘娘,璎珞回来了!娘娘放心,您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皇后只看着她,皇帝却感觉到她被握于自己掌心的右手似在使力挣脱,忙轻轻放开,璎珞瞥见了,会意双手接过来,捧着皇后素手贴上自己脸庞。

  皇后指尖在璎珞面颊微动了动,显是想替她拭泪,却已不可得。

  皇后就那么定定看着她,似在积蓄全身力气,半晌,皇后将视线投向皇帝露出恳求的意味,然后才复又转到璎珞这边来。

  见她毫无血色的双唇微翕,璎珞忙将脸贴得更近了些:“娘娘想说什么?”

  直至几乎将耳朵贴到皇后唇边,璎珞才听见低至几不可闻的几个字:“听话,出宫去。”

  话音刚落,冰凉一只纤纤素手便从璎珞掌心软软垂了下去。

  皇后薨逝了。

  之后发生的事情,璎珞脑子里一片昏昏沉沉,已记不清哪件在前,哪件在后。

  她似乎撕心裂肺地不停喊着“娘娘”,直至眼前一黑。

  她似乎听明玉泣不成声告诉自己都发生了什么。正月十五的夜里,娘娘本已就寝,却似心有所感放不下偏殿暖阁里由奶嬷嬷照看的六阿哥,便披衣过去探望。谁想到暖阁竟突然走水,烧成一片火海。小全子冒死冲进去,浑身烧得遍体鳞伤,总算将娘娘和六阿哥救了出来。

  原以为娘娘身上未见几处烧伤,只是被浓烟呛了几口,看着应无大碍,六阿哥也分毫未伤,总算不幸中的万幸。谁想到,早在小全子找到他们之前,娘娘为了护紧六阿哥,已生生在火场里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殿顶落物的重击,虽是钝器所伤不见于外表,可内里五脏六腑均遭了致命重创。也不知她是哪里来的力气,那之后竟仍抱着十几斤的六阿哥行走如常,直至确认脱险六阿哥无恙,娘娘才一口血箭喷出,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她似乎胆大包天冒犯龙颜,揪住了皇帝衣领质问他:“皇上,这回你还要将之当作一场意外吗?”

  她似乎浑身缟素跪在皇后灵前,冷眼看着嫔妃致奠,宗亲致奠,朝臣致奠,命妇致奠,人人看起来真情实感,痛哭流涕。

    直到耳中听闻皇帝下旨定谥“孝贤”,璎珞才真正清醒过来。

    娘娘已经不在了。

  可是娘娘留下的六阿哥还在。

  上一个襁褓中便没了娘的元后嫡子,下场是怎样的?

  不远,就在康熙朝。

  “朕将允礽从幼教训。迨后长成,变为暴虐,无所不为。不知忠孝,不识廉耻,行事乖戾,有不可言者。推其故,皆由疯狂成疾,迷惑所致。此疾有二十余载矣。”

  这是康熙帝一废太子胤礽时在诏书里说的话,说他已经疯了二十余载。

  二十余载,二十余载。

  璎珞心中喃喃,他好歹还能活下来疯个二十余载。永琮呢?未出世就经一遭蝙蝠群袭御景亭,被她挡了,刚满月又经一遭火烧长春宫,被娘娘挡了,以后还有多少遭,还有谁来替他挡?

  对了,永琮呢?

  璎珞心中一惊,她这些日子浑浑噩噩,竟都没想起永琮现在如何?

  皇帝给了她答案。

  皇后薨逝百日当天,皇帝来了长春宫,在皇后遗像前,无言烧了一篇亲笔所书的述悲赋。

  他做这件事时遣退了所有人,唯独留了璎珞在场。

  呜呼!悲莫悲兮生别离,失内位兮孰予随?入淑房兮阒寂,披凤幄兮空垂。春风秋月兮尽于此已,夏日冬夜兮知复何时?

  璎珞跪在一旁,默默看着盆中火苗将这一字一泣的悲文吞噬,直至全数化为灰烬。心中却只有一片冷然。

    皇帝的真心,她不怀疑。但她此刻盘旋脑海的来来回回仍是那句话:皇上,这回你还要将之当作一场意外吗?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望着墙上皇后的遗像开了口:“容音,朕今天来,除了想看看你,还想当着你的面,问魏璎珞几句话。”

  说完这句,他顿了顿,方转身看向璎珞:“魏璎珞,朕问你,皇后临去前,最后跟你说的话是什么?朕要听原话。”

    “回皇上,”璎珞无喜无悲,平静答道,“娘娘的原话是:听话,出宫去。”

    “她是真疼你。”皇帝轻轻哼了一声,“那天你回来之前,皇后已经跟朕求了一道旨意,放你出宫。”

    “娘娘仁慈。”璎珞只回了这四个字。

    “既是皇后遗愿,朕不能不照办。”皇帝从袖中掏出一道圣旨,扔在璎珞脚边,“放你即刻出宫的旨意就在这里,拾起它磕了头,你就可以走了。”

    璎珞却只漠然看着地上那道圣旨,不言不动。

    皇帝盯着她看了半晌,方道:“魏璎珞,你是要抗旨吗?”

    “是。”

    “你可知,抗旨是死罪?”

    “回皇上,奴才深知抗旨是死罪。”璎珞伏下身磕了个头,“既如此,奴才有两句话想问皇上。还望皇上开恩,容奴才把这两句话问完再去陪皇后娘娘。”

    “你问吧。”皇帝深深吸了口气,“至于答还是不答,朕却不能应你。”

    “谢皇上。”璎珞跪直身子,仰头直视他,“请问皇上,六阿哥安好?”

    “你终于想起他了吗?”皇帝淡淡道,“六阿哥如今在太后那里照看着,一切安好。”

    “皇上教训的是,奴才昏聩多时,今日方大梦初醒,可惜为时已晚。”璎珞平静道,“奴才还有一问,皇上,这回您还要将之当作一场意外吗?”

    皇帝竟然笑了,是那种从紧咬的牙关里渗出来的嘶嘶冷笑:“你说呢?”

    “自然是意外,必须是意外。”璎珞也回了一笑,是那种了然的冷笑,“奴才只是奇怪,奴才只离开了两天,怎么就出了意外。”

    “你也知道你离开了两天!”皇帝突然暴怒,霍地站起指着她怒吼,睚眦俱裂,这句话他埋在心里已经足足一百日。

    璎珞只垂首避开了皇帝颤抖不已的指尖,无言以辩。

    她也一直在问自己,为什么她非要离开两天,明知道长春宫上下早就盼着娘娘出了月子便可以松快下来,而她的离宫就像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信号告诉所有人:没事了,可以松下来了。

    良久,皇帝方深吸了口气,垂手自嘲一笑:“朕也是失了智,竟会怪你。当时是朕和皇后都命你走,你怎能不走。”

    璎珞没有吭声。皇后绝不会怪她,皇帝可以原谅她,可是她无法原谅自己。

    “皇上,奴才的话问完了。”她再度伏下身磕了个头,“奴才抗旨,罪无可赦,请皇上降罪。”

    “你是说,你可以去死了吗?”皇帝却冷笑,“魏璎珞,你就没有不甘心?”

    “回皇上的话,奴才是不甘心。”璎珞复又跪直,抬头直视他。

    “你若是活着,又待如何?”

    “奴才若是活着,求皇上开恩,允奴才去服侍六阿哥。”

    “你可知朕若是应了,你便一世不得出宫,只能老死紫禁城。”

    “奴才明白,求皇上成全。”

    “皇后遗命,要你出宫。”

    “娘娘遗命要奴才出宫,是娘娘对奴才的真心。奴才不尊娘娘遗命,是奴才对娘娘的真心。”璎珞再度给皇帝磕了个头,“还望皇上开恩,成全了奴才吧。”

    皇帝不答,却只淡淡问道:“那傅恒对你的真心呢?”

    璎珞一怔,伏在地上的双手不自觉攥紧,指尖刺破了掌心,嘴唇也咬破了口子。

    娘娘遇害那一刻,她正含羞带怯从傅恒手中接过鸳鸯灯,听他深情许诺:他必八抬大轿迎娶她入富察家大门。

    过去的百日里,她夜夜从这同一个噩梦里惊醒。这将是困扰她一生的梦魇,无法逃脱,她也无意逃脱。惟其如此,日日被愧疚悔恨啃噬心扉,方能赎万一之罪。

    沉默半晌,她张口想说话却觉喉头一时收紧,发不出声来。

    璎珞闭了闭眼,横了心,声音生硬喑哑,艰难却又坚决地说道:“傅恒大人出身名门,人品贵重,奴才只是一介包衣,人微福薄,不敢高攀,只能辜负了。”

    她伏在地上,没见到皇帝听她带了一丝颤抖的声音说出这句话时的表情,他唇角鼻翼都在微微翕动,眼里却只有果真如此的了然。

    “魏璎珞,你抬起头来看着朕。”

    璎珞抬头,却见皇帝目光炯炯盯着她,一眨不眨:“你可知道,皇后临去前向朕求的旨意,朕先前还未说完。她求的是,放你出宫,抬了你的旗,赐婚指给傅恒做嫡福晋。”

    璎珞剧震,投向皇帝不可思议的目光。

    皇帝示意她看向地上的圣旨:“你打开好好看看。”

    璎珞颤抖着双手打开圣旨,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皇帝没有诓她,旨意上写得明明白白:皇帝不忍违皇后遗愿,下旨放她魏璎珞出宫,抬镶黄旗满洲,指婚富察傅恒做嫡福晋,一件不少。

    一滴泪珠滴到了地面的圣旨上,接着是两滴,三滴,很快便是一串串如断线的珠子般砸了下来。

    皇帝声音不辨喜怒:“再不接旨,你把上面的字哭糊了,朕可不会再拟一份。”

    谁料璎珞听了这句话,竟伸手直接在圣旨上胡乱抹了起来。

    “魏璎珞,你!”皇帝一惊,“你是真不想要命了吗?”

    璎珞不答,却只抹得更厉害了。

    “行了行了。”皇帝抬脚轻轻把她手腕从圣旨上踢开,“朕的圣旨要是这么容易糊,总管内务府大臣也不用干了。”

    璎珞一怔,这才罢了手。

    “魏璎珞,朕再问你一遍,这道旨,你接是不接?”

    璎珞不答,却将两手在身侧蹭干净了,掏出手帕伏在地上将圣旨上被沾湿的地方尽量揩得干了些,这才小心将之重新卷了起来,双手捧起,跪直后高举到额前奉上:“奴才人微福薄,实在担当不起,还请皇上收回旨意。”

    “朕收回这道旨意容易。”皇帝没有伸手,只牢牢盯着她,一字一句说道,“但是,魏璎珞,你可知道,朕一旦收回,对你意味着什么?”

    “奴才知道。”

    “你不后悔?”

    “落子无悔,绝不回头。”

    “你放弃出宫,放弃抬旗,放弃傅恒,放弃做名门贵妇的锦绣前程,皇后为你铺好一条康庄大道,你却不走,为的究竟是什么?”

    “皇后娘娘对奴才恩深似海,奴才粉身碎骨无以为报,惟有一生好好服侍六阿哥,以慰娘娘在天之灵。”

    “你撒谎!”皇帝却突地厉声喝道,“你心里想的是要报容音的仇!要保永琮的命!是也不是?”

    璎珞身子猛地一震。

    “是!我就是这样想的!”她再也忍耐不住,倏地从地上站直起身,手指墙上皇后遗像,目视眼前皇帝真容,口中怒声高喝道,“爱新觉罗弘历,当着娘娘的面,你敢对天发誓,你就没有这样想过吗?为什么我会被调出宫?火为什么是从永琮的偏殿暖阁烧起来的?长春宫的吉祥缸为什么会冻住?如果不是娘娘记挂永琮以身相替,你以为你这个宝贝嫡子今天还能活着吗?”

    皇帝从未被人这样赤裸裸地当面冒犯过,一时竟震惊愣在了当场。

    璎珞把心头压抑了足足百日的怒火喷发出来,整个人都似松快了不少,这口气一泄,脚下便是一软,踉跄两下后退了几步靠上墙壁支撑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却再不愿意跪下去了。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皇帝想不杀她都不行。反正是一死,还跪什么跪。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才回过神。

    不怒反喜。

    “魏璎珞,你好大的胆。你可知,方才你说的话,诛九族都够了。”他说道,语气里竟有掩不住的赞赏。

    轮到璎珞愣住,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狐疑:“可是皇上似乎不打算这么做?”

    “容音总算没有白疼你。”皇帝微微一笑,“你不是要朕当着皇后的面对天发誓吗?朕对天发誓,你是怎么想的,朕就是怎么想的。”

    “皇上?”

    “可朕是皇帝,所以朕什么都不能做。后宫连着前朝,道理你都懂,朕就不说了。”

    “可是......”

    “可是永琮还小。太后却老了,又能蔽他多久呢?”

    “所以......”

    “所以你才想去六阿哥身边。可是魏璎珞,你不过是个奴才,你拿什么蔽他?这次是有人把你从皇后身边调开,你怎么知道下次就不会有人再把你从六阿哥身边调开?”

    “我......”

    “整座紫禁城,合宫上下,朕看来看去,除了太后,朕只放心把永琮交给你,可你却是皇后看中的弟媳。所以朕想了足足一百日,想到了怎么办,却犹豫了足足一百日,狠不下这个心。”

    璎珞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听懂了皇帝未出口的意思。

    “所以朕今天来,当着皇后的面,问你一句话。”皇帝迟疑片刻,终是把话说出口,“魏璎珞,还记得有一回在长春宫,尔晴打湿了朕的衣服,朕却唤你过去替朕更衣的事吗?”

    “记得。”

    “还记得朕当时说过的一句话吗?”

    “记得。”

    “朕是怎么说的?”

    “皇上说:如果奴才想飞上枝头,可以直接来找皇上。”

    “当时你是怎么回的?”

    “奴才回,奴才人微福薄,不敢高攀。”

    “今天朕再问你一遍:魏璎珞,你既舍弃了宫外的荣华富贵,甘愿一生困守紫禁城,那宫内的高枝头,如今你攀是不攀?”

    璎珞惨然一笑:“皇上,您真无耻。”

    “你说是便是吧。”皇帝竟直接认了,回以自嘲一笑,“你还没有回答朕。”

    “回答您之前,璎珞想问您一句话。”

    “你问。”

    “如果我刚才接了那道旨意,您会如何?”

    “朕既下了明旨,自然金口玉言,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也算是圆了皇后的心愿。”

    “那六阿哥,您又有何打算?”

    皇帝默然半晌,从袖中掏出另一道圣旨递给她:“你自己看吧。”

    璎珞疑惑地接过打开,匆匆浏览过半,双手已止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皇后另一道遗愿,是让皇帝将永琮过继到雍正爷八岁上即殁了的嫡长子弘晖名下,并即刻送出宫去,寄养在富察府中,抚养在富察傅恒膝下,直至成年承袭端亲王位。

    “难怪,难怪......”璎珞喃喃自语,将视线从手中圣旨转向墙上皇后遗像,“娘娘,即便到了最后一息,您心里也依然清明如镜,为所有人都谋划得妥妥当当。可是,为何您就偏偏不为自己谋上哪怕半分?”

    她原先看到第一道圣旨时,心头除了震惊感动,更隐隐生了一层对娘娘的怨气。

    出宫,抬旗,赐婚,娘娘,璎珞在您心里,就是这样一个为了荣华富贵便可以忘恩负义的人吗?您真的觉得,璎珞可以安心做着富察家的嫡福晋,却坐视不管您唯一的亲生骨肉独自陷在这吃人的紫禁城里挣扎求生吗?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皇后娘娘本只盼她离宫自由自在,遗愿却一反常态给她铺下一条锦绣前程,原来是为了托孤。否则,娘娘大仇未报,六阿哥还在襁褓,她魏璎珞怎可能就此出宫嫁入高门?

    皇后放不下襁褓中的永琮,也太了解她。

    可是娘娘,璎珞怕终归是要让您失望了。她看着皇后遗像心道,璎珞就是这样睚眦必报的小人,一世都改不了了。

   “属意让你替她照护永琮长大成人,这一点上,朕跟皇后倒是一致的。”皇帝幽幽说道,随即抬头看着皇后遗像喃喃,“只是容音,你保全了永琮,保全了魏璎珞,可是朕呢?你有没有替朕想一想,永琮是朕唯一的嫡子,你却要把他过继出去。你这样做,置朕于何地?又置大清江山于何地?”

   “皇上春秋正盛,后位岂能久悬。将来您还会再立中宫,还会再有嫡子。到那时,六阿哥这元后嫡子的贵重身份不过空余尴尬罢了。”却听璎珞的声音在他身后淡淡响起,“奴才都想得明白的道理,皇上岂能不知,娘娘这样做,正是为了大清江山着想,不忍令您将来为难。皇上,娘娘唯一没有保全的是她自己,惟有她自己而已。明知自己为人所害,明知自己为何所害,娘娘遗愿里却一字不提,无非是怕耽误了我,为难了您。”

   “朕何尝不知,只是到底意难平。”皇帝惨然一笑,“你以为朕不惜棒打鸳鸯夺臣之妻是为了什么,你长得标致么?”

   不过是为了不甘心三个字罢了,又知她也不甘心,且最能做他想做的事。

   “敢问一句皇上,若这两道旨意当真做了数,火烧长春宫的元凶您还查不查,娘娘的仇您还报不报?”

    皇帝默然。当事的奴才早已该杖的杖,该杀的杀。可他知道璎珞问的不是这个,故此只能默然。

    不回答便已是回答。

    “我也是傻了,又何必要问。于公,皇上查不得。于私,娘娘已经给足了您罢手的理由。蒙娘娘教导这么久,道理我都懂得。只是如您所言,到底意难平。”璎珞嗤笑一声,从倚着的墙面站直起身,“皇上又以为,我不惜践踏傅恒一片真心觍颜来攀您这根高枝,是为了什么,您年轻英俊么?”

    不过也是为了不甘心三个字罢了,又知他也不甘心,且最能借她想借的势。 

    璎珞没再看一眼皇帝,径直走到烛火边,稳稳将手中两道圣旨引燃,直至全数化为灰烬。

    皇帝不言不怒不拦,只静静看着她做完这些后整肃襟容,到皇后遗像前端端正正跪下,一丝不苟磕了九个响头。

    娘娘,您要璎珞出宫,璎珞怕是做不到了。

    璎珞曾在您跟前发过誓,就是天下的女子皆为皇上的妃嫔,璎珞也绝对不可以。可是,璎珞要食言了。

    璎珞有什么本事,您是知道的。璎珞既辜负了您的遗愿,背叛了对您的承诺,将来必遭天打雷劈。

    只求到那一天时,害死您的凶手已然伏诛。

    至于六阿哥,璎珞不敢保他必登大位,但敢保他平安长大成人,将来史书上记载,爱新觉罗永琮是乾隆朝元后嫡子,乾隆皇帝爱之重之,福寿绵长。

    悄悄跟您说,看皇上今天的意思,璎珞敢赌正大光明匾背后那道立储密旨,即便还未及挂上去,此刻十之八九也已拟成,说不好正藏在皇上另一边的袖中。

    磕完头,璎珞起身转向皇帝时已是巧笑嫣然,只见她婷婷袅袅屈身福了一福:“皇上,璎珞也是个无耻之人。如今既已断了退路,便还请皇上怜惜,带璎珞飞上枝头吧。”

    “你可想好了?这一回,可当真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再无后悔余地。”

    “皇上今天问了璎珞这么多遍这个问题,可见还未当真领悟无耻两个字的奥义。”璎珞微微一笑,随即正了脸色,“只是璎珞有个请求。娘娘于璎珞,是恩师,是姐姐,在璎珞心里,早将娘娘当作了至亲之人。无论如何,璎珞需得为她守足三年孝期。”

    “朕答应你。”皇帝正色答道,随即也是微微一笑,“你既提出这个请求,可见也并未当真领悟无耻两个字的奥义。”

    二人相视,竟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些惺惺相惜之意。

    皇帝轻咳一声:“跪下听封吧。”

    “是。”璎珞干脆利落地再次跪倒在地。

    “魏璎珞,明日起,你便是朕的魏贵人了。”

    “奴才......”璎珞口中一顿,深深拜伏下去,改口道,“嫔妾,领旨谢恩。”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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