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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禧/帝令后】假如乾隆不是大猪蹄子(19-礼记)

  入了冬,日子一天冷过一天,皇后的肚子一天大过一天,人也一天比一天容易困乏。

  可因之前为安抚皇帝在他跟前说了“引而不发”四个字,她原本想拖些日子便把宫务全交出去的打算便落了空。

  明玉跑腿可以,决断却不行,皇后又决不许璎珞插手这些事,便只能勉力耗神亲自处理,连交代明玉时都不许她在跟前。每每都是明玉回完事出来,外面等着的璎珞再进去服侍皇后歇下小憩一阵。

  随着产期临近,皇后白日里歇下小憩的次数渐渐频繁起来,皇帝来十次,倒有八回她是睡着的。皇帝也不忍心搅她休息,只能悄悄在榻旁看看她便出来到外间,问问贴身伺候的人皇后今日吃喝如何,人可辛苦,腹中小阿哥有没有又闹她。

  明玉有差事需常在外边跑,回皇帝话的便八回里五六回都是璎珞。

  皇帝是个记仇的人,璎珞更是个记仇的人。御景亭那段公案不了了之,两人心里都有些说不出的不甘,对元凶还可以在心中诅咒,对阻止他们追根究底的皇后却连句心里的重话都没法说,颇有些憋屈。

  两人一段时间里便对彼此很是看不顺眼。

  一个觉得对方白瞎朕一番苦心,你不是有能耐为查案连紫禁城都敢混进来,甚至混成了皇后的心尖尖,都混到朕眼前了吗?你不是有能耐为报仇连朕的亲堂弟和亲弟弟都挨个动过一遍,连太妃都引天雷给劈了吗?朕整瓶清圣雪莲膏都给了你,你倒好,连个长春宫都出不去,亏皇后还那么疼你。

  另一个觉得对方白瞎娘娘一片真情,不识字的匹夫知道自己媳妇被人欺负了也会拍案而起,你堂堂大清皇帝,九五之尊,天下之主,整天说什么勤政爱民杀伐果断,结果自己皇后摆明被人暗算,差点连腹中小阿哥都保不住,你倒好,别说惩治元凶,连元凶是谁都不敢查,亏娘娘还那么爱你。

  头两次璎珞在皇后歇下时回皇帝问话,态度极是恭谨,问什么答什么,一个字的废话也不多说。这要是搁在别的奴才身上,皇帝只觉正常,可搁在她身上,却怎么都觉着有点不对劲,想挑毛病,她宫规礼仪分毫不差,听她回的话,对皇后又的确是极尽心周到,半点茬儿也挑不出来。他除了交代两句好生伺候皇后,别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到第三回还这样,皇帝实在有点忍不住了,耐着性子问完皇后的起居后便发作了起来:“魏璎珞,你给朕什么脸色瞧呢?”

  “皇上说笑了,”璎珞一脸恭谨惶恐,“奴才怎么敢。”

  “你有何不敢?”皇帝哼一声,“你不就是觉得御景亭的事儿朕没给皇后讨个公道,心中还在怨朕吗?”

  “奴才不敢。”璎珞继续一脸恭谨惶恐,“皇上如何处置都必定有皇上的道理。”

  “那你倒是说说,朕有什么道理?”

    “奴才见识浅薄,不敢揣测圣意。”

  “这可稀奇。你连紫禁城是秦楼楚馆朕是倾国名花都敢说,这会儿你倒是不敢揣测圣意了?”皇帝打定主意这次不肯轻易放过她。

  璎珞心中忿怒暗生。

  她这些日子也渐渐想明白了,娘娘拘着自己不让追查,宽仁大度只是一层,不愿自己再沾惹宫中禁忌是非是另一层,最根本一层为的还是体贴皇帝的苦衷,顾完他的面子还要顾他的里子。

  可越是这样,她越是瞧不上眼前的皇帝。娘娘一心为你,只因娘娘一心对你。我虽出不去长春宫每天还在明玉那头想法子,你呢?什么事都扯块名为“天下”的遮羞布当理由,扔下一小瓶子破膏药就觉得自己已经尽心尽力了。这么有空找她麻烦,怎么不去抓正主元凶呢?

  御景亭这根毒刺梗在璎珞喉间从未消除,为着娘娘安心养胎才一直忍耐不发。今日被皇帝这一步步紧逼,她心里那口气便再也咽不下去。

  “皇上一定要奴才说,奴才也只有妄加揣测一回。”

  她一昂头不卑不亢把这句话一说,皇帝明知道接下来她只会气到自己,心里却踏实了,这才是魏璎珞应该有的样子,之前那副鹌鹑样是装给谁看呢。

  皇帝心情莫名好了不少,大方摆摆手:“说吧,朕恕你无罪。”

  “谢皇上。奴才以为,御景亭一事若是意外,处置几个当事的奴才就好。可若是有人蓄谋主使,传出去有损太后清誉,也有损皇上威名,这是其一;其二,此人既精心谋划,查起来必然大费周章,过程中定会牵扯出不少人,这其中保不齐就有些会牵连到哪宫的主子。谋害皇后及龙嗣是诛九族的大罪,即便万幸娘娘与小阿哥无恙,企图二字也足够定个死罪。

  “后宫连着前朝,此事一旦传出,各宫主子出身的府邸,及与他们有牵连的朝臣,相互怀疑指摘便免不了,此案一日不曾查明,彼此攻讦便一日停不下来。若是迟迟不能水落石出,拖得久了,即便有朝一日定了元凶判了斩刑,可那时风波已起,却不是说停就能停下来的。若果真如此,前朝平白生一场内患,与囯无益。故此,御景亭一事不管是不是意外,它都必须是一场意外。”

  皇帝听她把这些事说得清楚明白,有些诧异:“你这奴才倒是有点见识。”这不是挺明白的么,为何还要甩脸子给他看。

  “回皇上,这不是奴才的见识,这是皇后娘娘教奴才的道理。”璎珞却摇摇头,“皇后娘娘还教奴才,皇上是天下之主,自然要以天下为先。御景亭一事虽然惊险,却毕竟不曾当真生出大祸,岂能为娘娘一场虚惊便坏了朝纲。”

  皇帝心中感慨,沉默片刻方道:“皇后还教了你什么?”

  “娘娘还教奴才,皇上赐下清圣雪莲膏的意思她都明白,这是皇上为夫的体贴。但她既为皇上之妻,又怎能让丈夫为了自己失却为君的风度。”

  皇帝这回沉默更久,半晌方道:“皇后贤良,倒是朕为难了她。”

  璎珞也只沉默以对。这些道理落在皇帝耳中是“贤良”两个字,皇后做起来却是“隐忍”两个字,对璎珞的期望又恰恰是将来她不要变成自己的模样,心底一直想找机会把人送出宫,怎会当真把这些思量一籽一瓣说给她听,璎珞方才所说的,都是这些日子耳濡目染娘娘的一言一行,自己慢慢揣摩出来的。

  皇帝渐渐从感慨中回神,一转念便回过味儿来,璎珞说了半天说的都是娘娘教的,难怪他听着这么顺耳。皇后是什么样的人他清楚,可眼前这奴才是什么样的人他也清楚,她要真能这般想,也不会给自己脸色瞧了。

  “这些都是皇后的意思,你的意思呢?”

  “奴才见识浅薄,只知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欠债还钱理所当然。”

  这话其实说进了皇帝的心坎里,当下也不生气,只是嘲讽一笑:“看你这副顽石的模样,朕真是心疼皇后,白费那么多心思教你读书知礼。”

  “皇上教训的是,奴才愚钝,学了这么久也才刚学到礼记。”

  皇帝倒是一愣,知道璎珞只是在拿那个“礼”字刺他,可听着这意思,她学的居然是四书五经。

  皇帝来了点好为人师的兴趣:“学到哪一篇了,背来听听,朕替皇后考较考较你。”

  璎珞心道,你自找的,便开始背书:“奴才学到: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她背得流利,皇帝听得却不轻松。明明烂熟于心的一段先贤之言,此刻听着竟极有恼羞成怒的冲动。

  礼记那么多篇不背,偏偏背单列四书的一篇大学,这是学礼记时才学到的吗?

  这奴才是在骂他家都不齐何以治国平天下。御景亭风波搁普通人家可不就是家宅不宁么。

  偏偏是他命人背的书,至理名言一字不差,想发火都没法发。

  “嗯,背得不错。”皇帝讪讪站起身,“朕前朝还有事,等皇后醒了跟她说声朕来过。”

  “是,奴才恭送皇上。”璎珞目送他颇有些落荒而逃意味的背影,心中解气。谅你也不敢再问下去这些话怎么解了。

  下一回皇帝来长春宫,难得遇上皇后醒着精神还好,两人便说了会子话。

  皇帝不想让皇后忧心,关心完母子安好,便捡些近来有趣的小事陪她闲聊,因没什么私密的话,又怕皇后在自己跟前不适却要强忍,便没让璎珞下去,也在屋里随时伺候。

  皇帝说起身边的太监德胜,那日李玉正好被他遣出去办差,德胜便顶了他念折子的差事,念到中间有一句“臣家中上有老茅老至祖母”。

  博得皇后噗嗤一笑,皇帝心中小感成就,一瞥眼那边璎珞也在忍笑,便瞪她:“你笑什么笑?你认识那是什么字?”

  璎珞本见他哄得娘娘开心,不想多话搅了气氛,便只低眉顺眼不答。

  可皇后这时也笑着转头看她:“璎珞,你认不认识?”

  见娘娘此刻难得有了点兴致想向皇上显摆,璎珞当然不能扫兴,便答道:“娘娘刚教奴才学到礼记,曲礼篇有,八十、九十曰耄,射仪篇有,耆耋好礼。故奴才猜测德胜公公当时读那份折子上写的应该是:臣家中上有耄耋祖母。”

  皇后满意点点头,转眼看向皇帝,颇为得意地向他轻挑了下眉。

  “还是皇后会教人。”皇帝只能陪笑凑趣,“朕看着你这哪是在教奴才,是想教个秀才出来吧?”

  却听皇后又是噗嗤一笑,那边璎珞也是强忍着嘴唇抖动。

  皇后笑的是记起璎珞一字不差问过同样一句话;璎珞笑的是记起当初皇后答她时教导所言,这么巧就是上回她在皇帝跟前背的那段书紧接着下一句。

  皇后却不知上回的事,见璎珞读书争气心里高兴,便想多显摆下她:“皇上,还是让璎珞跟您说吧。”

  “是。回皇上,当日奴才也问过娘娘,奴才不过是个奴才,多认识几个字能替娘娘分忧就好,为何要学这些大道理。可是娘娘教导奴才说,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 

  璎珞都有些心疼皇帝了,被一篇大学连击,每回都是自找的。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家都不齐你修的什么身,还怎么治国平天下。

  皇帝噎了半天。他心中憋屈得厉害,又不能跟皇后说这奴才前两日才刚拿大学刺一回朕,你这又纵她一回。

  难得皇后因怀孕才情绪外露了些,肯主动在他跟前显摆得意事求表扬,可皇帝实在看着璎珞膈应,无论如何夸不出口,嘴上便只花团锦簇夸一通皇后果然明理会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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